第320章 博弈(上)(1 / 2)

杨妃被吓了一跳,刹那间就想了起来,皇帝陛下最不喜欢后宫干政。除了已故的长孙皇后之外,偌大太极宫之中,无论谁插手政事,都不会落到好果子吃。慌忙低下头,假装正在煮茶,以避免引起李世民的注意。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马背上的皇帝即便到了暮年,反应速度也绝非寻常女子所能比。李世民早就将杨妃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睛里,皱了皱眉,沉声吩咐,“你先去偏殿歇息片刻。待朕处理完了国事,再派人去喊你。”

“臣妾遵旨!”委屈和惶恐同时涌上心头,杨妃蹲身行了个礼,含泪挪动脚步。

终究刚刚享受完了杨妃的舞姿,李世民心中一软,笑了笑,柔声补充,“朕不是要赶你走!有些事情,你知道多了,对你自己和福儿都不好。反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落个自在逍遥。”

这话,可不是单纯地哄杨妃开心。

赵王李福既然过继给了隐太子,自然就失去了皇位的继承权。而监国太子李治的表现,也让他非常满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动更换太子的念头。

如此一来,杨妃和赵王母子两个,过多地关心政事,非但不会给二人带来半点儿好处。反而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况且人越多,越难保守秘密。万一某些事情通过杨妃和赵王母子身边的人,传了出去。届时,哪怕责任不在杨妃和赵王母子,别人也会怪罪到他二人头上。

自己活着的时候,一切自然无所谓。哪天万一自己不在人世了,赵王又被怀疑试图染指皇位,以长孙无忌那杀伐果断的性格,杨妃和他,能落一个贬谪岭南的结果,都是侥幸!

“臣妾谢陛下看顾!”杨妃终究出身于顶级豪门,见到过家族内斗可怕,迅速明白了李世民的真实目的,心中一暖,再度敛衽行礼,随即,带着惊慌失措的宫娥们,快步退向了偏殿。

‘陛下的心肠变软了。’李世民身边,老太监张阿难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变化,感觉好生震惊。

换做以前,皇帝陛下绝对不会向一个妃子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求她离开。这世界上,能让他解释的心中想法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已故的长孙皇后。而后宫之中的其他女子,在皇帝心目中,与神兵利器、名马宝甲差不多,都属于收藏品范围。喜欢固然喜欢,绝对不会倾注太多的感情和心思。

而今天,皇帝陛下却对杨妃破了例!很显然,陛下的心态已经与原来大不相同了。至于这种变化,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张阿难不敢去猜。

“太师呢,会知道太子绕过他向高侃发敕谕么?”李世民却没想到,自己随口对杨妃说的几句话,会在张阿难心里引发那么多联想。皱着眉头沉吟了几个弹指功夫之后,低声询问。

“不,不确定,老奴不确定!”张阿难先愣了愣,赶紧将心思转回正事儿上,“陛下没吩咐老奴在中书门下省那边安插暗卫,老奴不敢擅自做主派人监视太师。但,但是……”

“但是什么?”毫不犹豫忽略了张阿难的解释,李世民皱着眉头催促,“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但是,太子的敕谕,是用五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去受降城的。而发送五百里加急,调用的人手和坐骑,向来归兵部车马司掌管。”张阿难立刻不敢再扯杂七杂武官员,是长孙无忌一手提拔起来的。即便崔敦礼不敢招惹太子,没把五百里加急的事情向长孙无忌汇报,此事又怎么可能瞒过长孙无忌的眼睛和耳朵?

只要长孙无忌知道了敕谕的存在,无论自家儿子想要做什么,他那边,都肯定会提前准备好了应对的策略和说辞。这就好比双方下棋,自家儿子的水平原本就不如长孙无忌,所有算计,又都落在了后者的眼睛里头,还怎么可能下得赢?

被李世民笑得心里头发毛,老太监张阿难低下头,冒着被责怪的危险小声提议,“陛下,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将长孙太师和太子都宣进宫来,您当面替他们……”

“不必!”李世民想了想,轻轻摆手,“朕相信太师,他绝不会做对不起朕的事情。”

“是!”张阿难从不质疑李世民的决定,拱手领命。

李世民笑着长吐了一口气儿,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若是将朝廷中重臣受他全方位的信任程度排个顺序,第一肯定非长孙无忌莫属!尉迟敬德只能排第二或者第三!

这样排,并不是说尉迟敬德对他不够忠心,而是,尉迟敬德忠心归忠心,做事能力和对大局的判断力方面,却差了长孙无忌好大一截。

而长孙无忌,不仅仅对他忠心耿耿。并且能将他交代的几乎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四平治和武功即便不如陛下,也不会差得太多。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暗地里给余校尉的家人赐些钱财或者田产,褒奖他对朕的忠心。其他事情,都不必管。”断断续续说了这么多,李世民的身体早就乏了,挥了下手,结束了今晚政务。

“臣,遵旨!”张阿难收起笑容,改了称呼,郑重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因为刚才太监和宫女们都主动选择了回避的缘故,随着张阿难的离去,寝殿顿时变得空空荡荡。李世民仍旧记得先前跟杨妃的约定,然而,却没有立刻喊门外当值的太监去宣杨妃。独自一人,缓缓地下了龙床,在寝殿内踱了几步,最终,停在了铜炉旁,将目光投向了通风用的火孔。

目光穿过火孔,他能看到木炭已经烧成了赤红色。表面没有任何烟雾,也没有任何火苗,却能不断涌起热浪,将银壶中的茶水,烧得噗噗作响。

“噗,噗,噗——”银壶中的茶汤沸腾,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

正在洗耳恭听三位辅政大臣“闲谈”的兵部侍郎柳奭愕然扭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听得太入神,竟然忘记了去掌控茶汤的火候。

而按照陆羽所著的《茶经》,水沸如珠,才能煮出茶的最佳滋味。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将茶汤给煮老了!

长身而起,他以最快速度将银壶提离铜炉。又迫不及待地准备向里边加入专门从梅花上收集起来并融化好的雪水。却苦于自己只有两只手,根本忙不过来。差一点儿,就将茶汤倒在众人的靴子上。

好在长孙家的仆人和书童们反应足够快,发现柳侍郎根本不懂得围炉煮茶的要领,果断冲过来帮忙。才避免了一场雅聚,直接闹得伤患满营。

待仆人和书童们,七手八脚将煮老的茶汤端到外边泼掉,又换上了新壶新水,重头再来,在场的三位辅政重臣,已经失去了谈兴。

碍着柳奭是太子妃的舅舅,向来又对自己恭敬有加,长孙无忌不便嘲笑他粗鄙,摇了摇头,笑着安慰,“无妨,无妨,此事都怪老夫有始无终。觉得围炉煮茶是一件雅事,就想着亲手来试试,却又有始无终,半途中转交给了你来接手。偏偏还忘记了,这些家什,如同常用的笔墨,总是用上几次才能熟悉。乍一接手,肯定诸多不顺。”

“也怪老夫,刚才就发现侍郎不精于茶道,却一时谈得兴起,没过去帮忙。”崔敦礼在人前,向来都是一个好好先生,笑着接过话头,将责任归咎于己身。

“品茶么,一两杯就够了。其实刚才水沸之后,柳侍郎根本没必要再管它。”褚遂良对自己人向来照顾,笑着在旁边补充。

他们三个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兵部侍郎柳奭愈发觉得尴尬。红着脸,扎煞着手,真恨不得能够将地面撕开一条缝隙,土遁而去。

“既然已经品过茶中三味,今日难得一聚,莫如咱们手谈两局?”见柳奭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长孙无忌干脆想办法分散大伙的注意力。

“崔某来挑战太师,柳侍郎去挑战中书令。咱们先捉对厮杀,胜者再继续一分高下!”崔敦礼是个棋迷,立刻兴致勃勃地响应。

兵部侍郎柳奭,却是个著名的臭棋篓子。赶紧收拾了一下心神,苦笑着向长孙无忌告辞,“在下棋艺比茶道还差,就不在太师面前献丑了。请准许在下先行告退,去兵部那边转上一转,免得有当值的小吏趁着过年偷懒!”

“嗯——”长孙无忌低声沉吟,随即,缓缓点头,“也罢,既然柳侍郎还有公务,老夫就不留你吃宵夜了。来人,唤大郎,让他替老夫送柳侍郎出府。”

大郎,指的是他的长子长孙冲。代替父亲送客,也是做足了礼数。然而,长孙冲此刻官拜秘书正监,爵拜上党郡公,还是大唐的驸马都尉,无论品级还是封爵,都比柳奭高出了一大截。后者哪里劳长孙冲的大驾,先态度坚决地辞谢了一番,然后带着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离去。

褚遂良与崔敦礼、长孙无忌一起,客气送到了书房门口。待看到柳奭身影出了中门,摇了摇头,小声在长孙无忌耳畔嘀咕,“太师怎么赏识起了此人?在下看他无论学识,心性,还是做事的能力,都差了许多火候。将来,恐怕会让太师失望。”

“是啊,他还是太子妃的舅舅。若是口风不紧,很多话,都会传到太子耳朵里。”崔敦礼也一改先前宽厚长者模样,皱着眉摇头,“若是如实而传还好,万一再传走了样,或者添油加醋一番,岂不是令太师与太子之间生了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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